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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盛世正和几个幕僚相谈甚欢,一个一身靛蓝绸衣裙、戴着根赤金簪儿的婆子进来,转头寻到俞盛世,客气的曲膝见礼道:“俞大郎君,我们夫人遣婢子寻俞大郎君问一句,听说今年府上的花会由洪太太操持办理,我们夫人不知道洪太太是哪一位,怕见了不认识不好称呼,特遣婢子来请大郎君指点一句。”
“洪太太?”俞盛世呆傻了片刻才恍过神来,忙笑道:“你们夫人也太客气了,洪太太不是外人,就是小妾洪氏,现管着家,她是个极贤惠难得的,府里上下敬她人品贵重难得,就尊一声太太,不用多客气,今儿鄙府花会,夫人多赏玩一会儿才好。”
婆子眉头不由自主的往上抬,愕然的呆了一瞬才落下来,眉头往下嘴角也一路往下撇,满脸鄙夷又无语的盯着俞盛世,上上下下极不客气的将俞盛世打量了一通,连句客气话都欠奉,只冲他似有似无的曲了曲膝,转身就走了。俞盛世见婆子如此无礼,恼怒的皱着眉头,瞪着婆子想发脾气却又不敢,旁边的幕僚清客们神情古怪的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紧挨着俞盛世坐着的孙老夫子轻轻咳了一声,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,转头看着俞盛世干笑道:“俞大爷府上一个小妾也这么贤惠难得?”
“可不是,都这么说。”俞盛世楞呵呵竟还是全无感觉,孙老夫子脸上的干笑也凝固住了,他被俞盛世这一个‘可不是’堵怔了,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,呆了片刻,忍不住‘噗’的一声,这回是真笑出声了,旁边几个幕僚或半掩折扇、或扭着头,都笑个不停,俞盛世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家,孙老夫子收了折扇,用扇头点了点俞盛世道:“算了算了,我就倚老卖老直话直说,俞大爷别见怪,这治家治国,上下尊卑,全在一个‘礼’字,这‘礼’字上头可万万错不得,常言道娶妻取德,纳妾纳色,一个小妾,就是再好,再是俞大爷的心头肉,要疼也不过多去看看,多温存几回,您这又是替她扬这贤惠之名,又是称‘太太’的,况且,你们府上两子两女,两子一女皆此妾所出,俞大爷打算把她抬举到哪儿去?打算宠妾灭妻么?”
“啊?怎么会?绝不会!”俞盛世这下总算回过味儿来,急跳起来撇清解释道:“她一个贱籍小妾,为了她宠妾灭妻,我不是失心疯了?断无此事!这断不可能!”
你做都做了,还断无此事,断不可能,孙老夫子鄙夷不屑的瞄了俞盛世一眼,懒得再跟他多说话,坐在两人对面的常先生看着俞盛世笑道:“听说尊夫人病得极重,我看俞大爷天天到这府上坐着谈笑风生,想是极忧心尊夫人的病吧。”
俞盛世脸上微红,脱口想说自有洪姨娘贤惠照顾,话到嘴边,总算明白这会儿说这话不合适,他又素无急智,张着嘴呆了好大一会儿才吱唔道:“刚搬到城外静养,没大事,养一养就好了。”
孙老夫子站起来,摇着折扇踱到窗前看花去了,其余几个幕僚各自专心写字的写字,说话的说话,明明白白的把俞盛世晾在了那里,俞盛世呆坐着想了好半天,渐渐的品出几分不对味来,站起来转了个圈想告辞,见众人还是仿佛没看到他一般,只好甩了把袖子,起身出了徐尚书府门,上马往清江侯府赶回去。
清江侯府这场精心准备的花会已经走的没人了,俞盛世大步从精心布置的极雅致奢华的厅堂园子里穿过,直冲进洪姨娘院内,洪姨娘正坐在上房炕上伤心落泪,一见俞盛世进来,急忙迎上去,泪水盈睫的曲膝见礼,委屈的正要说话,俞盛世指着她,直通通问道:“是你让人称你太太的?”
洪姨娘一时被他问怔了,急忙解释道:“不是跟你说过两三回了,是那些管事婆子敬重我,非要这么称呼不可,我说了好些回,她们就是不听,还是太太长太太短的叫,我跟你说过,你说……”
“这太太是你能称的?你一个贱籍婢妾,就敢称太太了?”俞盛世点着洪姨娘火冒三丈,洪姨娘惊愕的看着俞盛世,面白如纸,俞盛世越说火气越旺:“你还敢到外头称太太,还敢到徐尚书府上称太太,失心疯了?啊?你一个贱婢,爷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!”
“爷息怒,我怎么敢……”
“我什么我,你连跟我都你我上了?当着爷的面你就敢你我?你是贱婢,贱婢!别忘了本!”俞盛世向来火气上来头脑发晕,话冲出来不经脑子,怎么痛快怎么来,洪姨娘被骂的抖着嘴唇,面容由白而紫涨,半晌说不出话。
四月二十四是灌口二郎神生辰,万胜门外神保观热闹非凡,俞瑶芳最喜欢那条狗和二郎神,往年必要和李恬、林珂三人看足所有的热闹,可今年徐夫人病重,俞瑶芳哪还有半分看热闹的心思,李恬本来事情就多,加上要安排清江侯府贤惠姨娘的事,也没心思去看热闹,林珂见俞瑶芳和李恬两人都没心思,也觉得没意思,今年灌口二郎生辰的热闹,三人竟谁也没去看热闹。
蒋鸿和徐思海跟徐学士告了半天假,叫上冷明松,三个人都是头一趟进京,这一场神保观神生辰会,直把三人看的目不暇给,大呼有趣。
三人在万胜门外直看的天色傍晚,夕阳余辉还没落尽,从神保观往万胜门一两里的路两边,一盏盏灯笼陆续挂起,这夜市就地就开起来了,三人干脆一路走进万胜门,连寻了两三家酒店,才找到间雅间,徐思海净了手脸,端起温热正好的仙桃饮仰头一饮而尽,放下碗笑道:“真没想到京城热闹有趣至此,来了没几天,竟天天有热闹事儿,又有两位可以同游,痛快!”
“是从三月到现在,这一个多月,热闹繁华事儿竟天天不断!”蒋鸿赞叹道,冷明松最早进京,看着两人笑道:“是从腊月底,我去年腊月底进京,一直到今天,天天都有热闹事。”三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怪不得头一天开课,叔父就警告我,万不可被市井热闹繁华迷得只知玩乐,荒废了学业,不瞒两位说,叔父的话我当时真没放心上,想着那热闹事儿一年也就那么几回,哪能天天有,谁知道这京城竟真是天天有。”徐思海和两人一起落了座,要了瓶玉堂春酒,一边给两人斟酒,一边笑道。
冷明松眼底闪过丝羡慕,蒋鸿瞄了眼冷明松,手里的折扇不易觉察的顿了顿,端起杯子抿了口酒,看着徐思海笑道:“七郎和大郎倒比和我投契,好歹也是咱们先认识的,又是同门师兄弟,师兄我心里嫉妒得很,七郎先罚酒一杯,以消了我这心里的酸味儿。”
徐思海哈哈大笑起来:“要酸也怪你自己,大郎可是你引见给我的!活该,来,我敬大郎一杯,他酸让他酸着去。”
“岂有此理!”蒋鸿一边笑一边举起杯子,三人举杯饮了杯中酒,蒋鸿拿起酒壶斟了一遍酒笑道:“人生能有几个投契之交时时谈天说地,何等幸事,可惜不能时时和大郎一处。”
“这倒是,大郎才华横溢,性子又质朴淡泊,你若是能拜到叔父门下,必得叔父欢心。”徐思海被蒋鸿提醒,看着冷明松挑眉笑道,冷明松抬头扫了蒋鸿一眼,转头看着徐思海温和笑道:“徐学士是出世之人。”
“你说的极是,要是大郎拜到了先生门下,先生这得意弟子非大郎莫属,你我都得退出一射之地了。”蒋鸿举杯示意两人,饮了半杯酒,接着道:“可惜先生崖岸高峻,大郎不能得其门而入,真是可惜。”
“不如这样,大郎拿几篇得意的文章给我,我拿给叔父看看,你的文章才情,还有这性子,叔父必定喜欢。”徐思海轻轻拍了下桌子兴奋道,冷明松眼里闪过团亮光,急忙点头,蒋鸿惊讶的看着徐思海,他原本想试探一二,看能不能挤兑的徐思海肯替冷明松引荐引荐,没想到才不过提了一提,徐思海竟如此痛快,竟让蒋鸿心里升起股惭愧之意,忙端起杯子敬徐思海道:“我敬七郎。”冷明松也举杯致敬,徐思海痛快的饮了杯中酒,看着两人笑道:“敬什么敬,既是朋友,不正该如此么?!”